夜间
笔趣阁 > 清和 > 第一百零一章

    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 笔趣阁] https://www.maw168.com最快更新!无广告!

建文帝驾崩,不管真崩还是假崩,皇宫都需要一个新主人。


国不可一日无君,天下不可一日无主。


建文四年六月丙寅,群臣上表,叩请燕王入奉天殿,祭祀太庙,继皇帝位。


“为宗社民生,天下岂可一日无君?殿下奉高皇帝遗训,靖难扫除奸臣,功在千秋,当正天位,承太-祖万世洪业!”


靖难清君侧的旗帜早被高高挂起,周公辅政的口号也被扔到一边。


皇帝人选中,群臣无一例外的忽略了建文帝的儿子。


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,少主容易被奸臣蒙蔽,建文帝就是前车之鉴!燕王殿下是太-祖高皇帝嫡子,文韬武略,天生圣人,绝对是皇位的最佳继承人。


文臣的一张口,一支笔,骂人时像锋利的刀子,反过来却能使人通体舒泰。


解缙,胡靖等人笔下生花,劝进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。不单呈送到燕王面前,还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广发民间,推动强大的舆论攻势,证明燕王继位是顺应民心,是大势所趋,是国家的必须。


舆论已成,文臣再上表,燕王仍不应,并言:“孤为国家社稷,起兵清君侧,不意少主不亮孤心,自绝于天。孤甚愧,伤矣。天子之位当择德才兼备者。孤才疏,岂敢负荷。”


简言之,他起兵造反是为皇帝好,结果皇帝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,自-焚-死了。他很羞愧,万分的伤心。没心思当皇帝。皇帝谁当,另选吧。


话说得漂亮,姿态也很诚恳,但能当真吗?谁当真谁是傻子。


文臣劝道:“殿下,您就是德才兼备之人,天下还有谁比您更有才?”


燕王摆手,“孤才疏,很是才疏。”


文臣再劝:“殿下,您乃高皇帝嫡嗣,您不负鼎谁来负?”


燕王仍摆手,谁来负他管不着,总之,他不负!


文臣急了,殿下,谦虚两次就行了吧?快点继位,咱们也好恢复生产,重新开工,建设国家不是?


燕王不语,沉默,坚持顽固不化。


文臣没辙了。


天下人都知道燕王起兵就是奔着皇位来的,如今建文帝崩了,登上九五的道路扫清了,他却突然撂挑子,把到手的果实扔出去,可能吗?


当然不可能!


朱棣想当皇帝,一直都想。


朱标死后,洪武帝选了孙子继承大统,朱棣很不服气。


凭什么?


论才干资历,论对国家的贡献,朱允炆哪一点比得上自己?


一个黄口小儿,成日里只晓得同书生为伍,之乎者也,能处理好国家大事?


朱棣心中的火苗一直在烧,加上道衍在一边煽风,建文帝不停递柴,火越烧越旺,一路从河北烧到江苏,烧进南京,阻拦朱棣的所有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。


最后,建文帝的执政生涯也在大火中彻底结束。


朱棣辛勤诚恳的造了四年反,为的就是奉天殿中的那张宝座,如今万事俱备,抬腿坐上去就万事大吉,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?


完全可以继位,改年号,宣布从今天开始老子就是皇帝,天下都是老子的。跟老子一起靖难的厚赏,和老子作对的一刀咔嚓,新皇帝新气象,这就是老子的风格!


要是真这么个干了,他就不是朱棣,也不会是将大明的国势推向顶峰,震慑海外的永乐大帝了。


大家都知道朱棣是在端着,如何才能架起让他满意的梯子,就是没能找对路。


文臣三次上表,朱棣皆不应,最后,连面都不见了。


站在朱棣的大营前,文臣想哭。当真是没办法了,总不能捆着朱棣推上皇位吧?再说他们也没那能耐啊!


武将们冷眼看着文臣们蹦跶,很是沉得住气。


直到文臣折腾了几个来回,燕王仍是不为所动,才联合勋贵一同上表劝进。奏疏内容很直白,也很实际,主题思想只有一个,殿下是皇位的当然继承人,除了殿下,无人能继承皇位。大家是粗人,只认殿下!便是建文帝活过来也哪凉快哪玩去吧!


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,也真正骚到了朱棣的痒处。


当然,奏疏上不会写得这么直白,字里行间表达出的意思却十分清楚。


武将和勋贵对燕王殿下情比金坚,义比海深。


殿下,您就顺应大家的心愿,继位吧!


武将之后,藩王也接连上表,同朱棣结盟的宁王和晋王更是言辞恳切。


燕王推辞不过,肃然道:“公等如此,孤便返回北平!”


众人面面相觑,这还不成?


到底梯子要架到多高,燕王殿下才肯下来?


能不能给个提示?


京城的文武闹得沸沸扬扬,藩王们也没闲着,有心人会发现,无论闹腾得多厉害,其中都没有沈瑄朱能的影子。


燕军中,只有房宽,邱福,何寿等人参与了上表,真正被朱棣视为心腹的将领自始至终保持沉默。


朱能奉命督造皇陵,沈瑄奉命捉拿出逃的奸臣,徐忠负责京城的安全保卫工作,吴杰在攻打南京时中了流矢,卧床养伤,连兵权都交给了两个副将,很有韬光养晦的意思。


燕王早晚会继位,朝中文武架起的梯子也够高了,仍未点头,不过是时机未到。


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四年都过来了,还需急在一时吗?


首先,建文帝必须妥善安葬。


其次,列入奸臣名单的必须尽快抓捕,哪怕逃出京城,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。


再次,派人去北平接燕王妃和世子入京,顺便把道衍和尚也带来,朱棣还有很多事要同他商量。


坐在王帐中,朱棣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。


此刻,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。


多年的愿望即将实现,皇位近在咫尺,只差最后一步,必须做到尽善尽美。例如给朱允炆修造的陵墓,外观一定要大气上档次,必须让世人知道,做叔叔的没有亏待侄子。


工程量很大,任务很艰巨,却难不倒朱能。


从沈瑄手下把孟清和借调过去,顺便要去了燕山后卫随军的匠户,按照设计好的图纸,以最快的速度开工。


按照严格标准,这纯粹就是个豆腐渣工程,百分百的样子货。


考虑到入住的很可能不是朱允炆本人,为缩短工期,在工程质量上放宽,多少也能说得过去。


何况,厚葬朱允炆不过是为堵天下悠悠之口。人往里面一送,陵墓一封,谁知道里面是白坯还是豪华装修?


建文四年六月壬戌,陵墓竣工。


翌日,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建文帝被安葬进皇陵,同葬的还有皇后和太子。


随着墓门的关闭,建文帝时代彻底宣告终结。


七月流火,燕王妃和世子朱高炽抵京,燕王亲自出迎。


三日后,文武及诸王再上表,劝燕王继位。


有文臣叩拜于地,大哭,“殿下,您要是不继位,臣就不起来了!”


更有武将抽-出刀子,抵在脖子上,大声道:“殿下,您若是不继位,臣就血溅当场!”


在此二人的带动下,文臣痛哭,武将陈词,为了朝廷的和-谐,为了共建美好社会,燕王不答应继位,誓不罢休。


这一次,燕王没有再推辞,仰望蓝天,长叹一声,为了国家,为了黎民百姓,他只能负起这个重任,扛起大鼎了。


众人正哭得起劲,冷不丁见燕王点头了,没能马上反应过来。


这是,答应了?


事先准备的劝说之词都没用了?


众人发愣时,孟清和用力一拉沈瑄,拼命眨眼,“指挥,拜见陛下!”


沈瑄心领神会,突然一脚踹上朱能的后膝。噗通一声,朱将军单膝跪地。


又一脚踢在张辅的后腰上,张辅没朱能武力值高,当场立扑。


完成准备工作,沈瑄才拉着孟清和从容跪在地上,叩首:“陛下万岁!”


朱能和险些磕掉门牙的张辅正对沈瑄怒目而视,听到此言,一个激灵,马上跟着叩首:“陛下万岁!”


沈瑄和朱能抢得先机,众人回神扼腕,这么好的机会,偏偏让两个武夫抢了先!


朱棣亲自扶起朱能,然后是沈瑄。拍着两人的肩膀,口称爱卿。此举瞬间奠定了两人在武官集团中的地位。


朱能是继张玉之后,当之无愧的第一人。沈瑄位列朱能之后,连徐忠吴杰等人都要靠边。


孟清和以为朱棣不会注意到自己,不想在扶起沈瑄之后,一双绣着盘龙的靴子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

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刺过来,孟十二郎顿时亚历山大。


许多人都在想,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到底是谁?能得燕王如此看重,必定有其不凡之处。


沈瑄叩拜朱棣之前,似同此人有过交谈?看向孟清和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微妙。


在孟清和身上,许多文官嗅到了同类的味道。脑袋里立时响起了警报,此乃劲敌,必须注意!


燕军大营中,众人山呼万岁。


很快,朱棣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辂,被迎入皇城。


为防途中生变,燕军先一步列队入城,在道路两旁护卫。


威武雄壮的汉子们手按腰刀,两腿跨立,目露精光,浑身煞气凛然。


同样负责维护治安的应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被抢了工作,也只能摸摸鼻子让位。想争取在皇帝陛下跟前露脸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

燕王所经之处,百姓纷纷叩拜。


车辂行至奉天门,孟清和跟在沈瑄身边,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。


拧眉深思,到底是什么?


突然,队伍停住了。


一名身着青色公服的文官拦在了燕王驾前,从公服上的白鹇补子判断,应该是五品。


护卫车辂的燕军立刻长刀出鞘,沈瑄朱能等将领也打马上前,盯着突然跳出来这位,眼神很是不善。


若非见他没有手持凶器,早就一刀劈过去。


突然跳出来,想干什么?


文官脸上没有一丝惧色,中规中矩的大礼参拜,道:“陛下可曾拜谒孝陵?”


孟清和一拍脑袋,他总算想起自己忽略什么了。


燕王也是神情一变,马上下辂,扶起跪在地上的文官,惭愧道:“亏得先生提醒!”


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难,登皇位之前不到朱元璋的神位前做一个思想汇报怎么行?


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议论?敢把老爹用完就丢,名声能好听吗?


于是,车架中途转道,先去孝陵拜谒朱元璋,哭一场再说。


一路之上,孟清和都在打量拦住燕王车辂的文官。


年过而立,相貌说不上英俊,却是中正平和,看上去就是一个正人君子。


暗中记下他的样子,稍后一定要打听一下这人是什么来历。


拜谒过孝陵,朱棣再入皇城。


这一次,他不再是客人,而是成为了这里的主人。


皇宫有了新主人,朝廷六部官员便如擦了润-滑-油的齿轮,重新开始运作。


钦天监推定吉日,礼部,太常寺,光禄寺官员忙着安排新皇登基的相关事宜,宫中尚衣监督制皇帝冕冠,另有皇后冠服,亲王冠服需要赶制,一时之间,也是忙得不可开交。


燕王有三子,皆为嫡出,除世子外,朱高煦和朱高燧应封亲王,按洪武帝定下的规矩制作即可。临到世子的冕服,内侍和女官们却犯了难。


论理,朱高炽身为燕王世子,燕王登基后是应封太子。


问题在于,燕王似乎没有册封太子的意思,在朱高炽抵达南京之后,只是按规矩召见他两次,态度十分的冷淡。倒是朱高煦和朱高燧经常被朱棣带在身边,父子之情溢于言表。


燕王妃劝说了两次,朱棣嘴里答应,行事未见更改,仍旧对朱高炽采取-冷-暴力,就像刻意对朝臣表明态度,他对长子并不满意。


朱高炽的地位愈显尴尬,但他不能抱怨,更没法抗议,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父亲。


燕王妃察觉到情况不对,在北平时,朱棣对朱高炽的态度已有好转,为何突然又如此冷淡?


三番两次询问,燕王终于吐口。


“高炽胆子大,手伸得长了些。”


说话时,朱棣表情中带着几许讽刺。


儿子在老子身边安排人,当真是胆大包天!


自己当初和宫内官宦做朋友,按人头派送礼品,为的不过是探听侄子的消息,对洪武帝是一点不敢沾。朱高炽倒好,探听兄弟消息不算,竟然敢在他老子身边插钉子,真以为做老子的不会教训他?


燕王妃脸色有些发白,她明明教训过儿子,别在他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,他怎么就不听?!


“陛下,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


“误会?”朱棣摇头,“起初朕也不愿相信,可证据确凿,容不得朕不信。郑和!”


“奴婢在。”


“把杨铎叫来,还有那个纪纲。”


“是。”


燕王妃知道朱棣此举是让她明白,朱高炽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,之所以还没处置他,只因为他是自己的长子,是他的嫡长子!


“陛下,世子一时糊涂,臣妾有失察之责。”


“责不在你。”燕王摇头,“在朕。”


“陛下?”


“依朕看,还是鞭子抽得不够多,才让这混蛋玩意如此大胆!等朕腾出手来,给他几顿鞭子,不老实也老实了。”


燕王妃:“……”


还愿意揍,说明没失望到底。


不过,这顿揍能不能捱得过去,就要看世子自己了。


燕王妃暗自舒了口气,心下琢磨,是不是该多备些伤药?还是给儿子通个气,哪天他老爹甩鞭子抽他,千万别躲?


杨铎闻燕王召见,不敢耽搁,再宫门前见到纪纲,心头一动,对朱棣此番召见的原因有了猜测。


世子在燕王身边插了钉子,事情可大可小,单看朱棣如何处置。


人是纪纲发现的,也是他带到杨铎跟前的。有没有人帮忙,杨铎不清楚。但明着把功劳送给自己,实际上,却有把世子怒火往他身上引的意思。


目前天下局势尚不稳,仍有建文旧臣逃逸在外。


一日不坐稳皇位,燕王便不会彻底废掉朱高炽,最多是小惩大诫,给儿子一个警告。


纪纲想得到这点,杨铎自然也能想到。


想踩着自己上位?


杨铎冷笑,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纪纲身上,小心摔断得粉身碎骨!


朱棣父子之间的官司,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,连燕王妃也不行。


朱高煦和朱高燧眼见老爹对世子冷淡,意外的没有趁机落井下石,反而在朱棣面前说了不少世子的好话。朱棣愈发喜欢这两个儿子,对朱高炽却越来越不待见。


消息传出去,文武对朱高煦兄弟有了新的认知。不过,朱棣尚且举行登基大典,现在也不是站队的时候,


朱高炽兄弟间的争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摆上明面。


兄友弟恭,父慈子孝,仍能维持一段时日。


比你皇宫里的暗潮汹涌,到南京后,坚持住到寺庙里的道衍却躲起了清净。


造反的追求已经达到,燕王登上皇位,大和尚突然变得清心寡欲起来。除了朱棣宣召,大部分时间都在寺庙中念经,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同孟十二郎探讨佛学。


虽然孟清和很想摆脱道衍这个大号蜜蜂,无奈燕军上下一致认为他是道衍的高徒,连朝中官员都有耳闻,孟清和脑门上早就盖上了鲜红的大戳,想擦?已经来不及了。


坐在大和尚面前,孟十二郎很是郁闷。


看样子,当真是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了。


实在不行,等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他也跟去?最好把沈瑄也拉上。


公-费-旅游,顺便捞钱,再度一下蜜月……


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。


不过,郑和出海要等到永乐三年,在那之前,他还要继续忍受道衍的嗡嗡。


要么,请调去边防卫所?


大和尚跟去的可能性很低,沈瑄同去的可能性更低。


孟清和捧头,这日子没法过了!


“好徒儿,有何烦恼?可向为师道来。”


孟清和望天,眼前就是最大的烦恼,要么大和尚把自己解决掉?


道衍微笑,将茶杯推到孟清和面前,“万事皆有因,有因便有果。徒儿乃豁达之人,为师看人从未错过。”


孟清和端起茶杯,看着碧绿的茶水,大和尚不是反讽?当真不是?


“大师过誉,孟某不敢当。”


“徒儿豁达,谦虚,人品极佳,贫僧果然很会收徒。”


孟清和:“……”他果然不应该说话。


“不过,徒儿做事却有些鲁莽。”道衍话锋一转,“有些事不当插手,徒儿可明白?”


“孟某明白。”孟清和道,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,做事谨慎的道理我清楚。可事到临头,被人欺负到头上,哪怕目标不是我,该出的气也不能忍。”


在军中散布流言,试图引燕王猜忌沈瑄和自己,是不是出于世子的意思,他不敢确定,人是世子的,毋庸置疑。


该感谢他的好记性,只是在世子身边见过一次,就记住了那名千户的面孔。


是人都有底线。


孟清和怕事,却也不怕。


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,就不是男人!